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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开了,哥们拿心比心,天长地久。老哥,你不拿俺们当外人,俺们就把你当大哥。大恩不言谢,老弟俺跟大哥干了。”吉盛这以进为退的话,着实叫大刺头感动,抽涕涕地干了,碗往地一摔,“咔嚓”一声,“咱兄弟了!”这一大响动,造得胡子们一惊愣,都拿“大刺头咋啦”的眼神瞅老板娘。老板娘扯开胡子小掌包捏着她的手,直嗖嗖地走过来,怕招惹上那帮胡子们,好心地问而发怒,“喝醉了大刺头?这有你耍酒疯撒野的地界吗?吃完了,快滚,省得惹事生非的。快滚呀?滚!”大刺头抓起桌子上的破毡帽,挺脖儿直嗓子装醉地喊:“走!”小哥仨灰溜溜地逃跑似的奔出门口。吉增溜须拍马的想把戏演真了,回身想搀扶大刺头,叫大刺头一扒拉,回腿一脚,吉增屁股上重重地挨了大刺头的一脚。胡子们瞅了,肆无忌惮地哈哈大骂,“找死啊?”戛然,哄堂大笑。

    吉德跟吉增在大刺头的追赶下,直奔马车,搬起马槽子拢在车板上。吉盛出门,撒兔子似的劈叉的跑到木桩子跟前,褪下裤子,圆圆的白屁股镜子似的对着酒肆门口,从衣兜里掏出个馒头,忙活地塞给绑在木桩上面那人。那人抬起像缀个铅坨子似的头,瞪起苶呆的双眼,惊疑地瞅着吉盛。吉盛装作嗤尿的样子,语速极快地说:“你是杨树坡的吧?雀儿姐跟你爹非常惦挂你!你就别再谬了?家雀儿在笼子里也是活着,咋样活不是活?你不活了,也得替雀儿姐跟你爹想想?你爹把你拉扯这么大,容易吗?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好汉不吃眼前亏,胳膊大腿谁粗,你拧得过吗?”那人醒眼地问:“你见过俺爹跟雀儿?”

    “嘎!嘎!”两声鞭响,在吉盛头上炸开。吉盛吓得忘了提裤子,忙折身回跑,叫裤子绊个大前趴子,抬头拿眼一斜,大刺头立个大鞭子杆儿,生气地怒视着他。

    “我入伙儿当——胡——子!”那人不知大刺头是谁人,以为他发现吉盛递话了,怕吉盛受连累,也是听人劝想通了,才大喊救吉盛也救个个儿。这一喊,惊得吉盛忘了爬起来,扭头瞅那人。大刺头也懵然无知的傻看那人。这一喊,酒肆的胡子们蜂拥跑来。塌鼻子小掌包的看这场面,仰头哈哈大笑,“一个晾臭屁股,一个扯嗓子喊,熏醒了腔了啊?我说草爬子啊,早知你吃这一口,咱兄弟的屁股臭得能熏死个黑瞎子,你挨个闻呀?大当家的叫一点红那么劝你,你就是不开窍儿,这一看逃荒的屁股,就来劲了啊?我问你草爬子,想好了?”草爬子鲇鱼嘎巴干裂带血嘎渣儿的嘴巴说:“想通了。我愿跟鲁爷干!”小掌包的说:“这不结了。往后咱们就是兄弟了。兄弟对不住的地场,还望草爬子兄弟担当些。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,上指下派,磨道驴听喝。妈拉巴子的,还不快给草爬子兄弟松绑?快!”

    这工劲儿,吉德跟吉增跑过来,偷偷捞起吉盛,向大刺头一摆手,跑回车上。大刺头赶上马车,到了关卡,递上腰牌,放行过卡子,闷头走一段石头圪丘的陡坡山道,渐渐平缓的下坡,大约又走有半个时辰,到了漂筏甸子边儿上。

    水面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,镜子面一样透底光滑,闪闪发亮;极小的几只山雀在冰面上小心地闲逛;两三只残老的长脖老等,无奈又无聊的堆缩在塔塔墩的草棵里,悲凉的啛叫;几只野猪在沼泽边沿儿上,拱哧冻在冰里的白漂子小鱼;溜溜秋的旱獭,溜边儿的啃食野猪拱开的冰茬儿解渴。

    初冬寒气袭来,乍寒乍暖的天气封住了水面。大刺头下车拿大鞭杆子捅捅薄冰,一捅哗啦破了一大面,几条小鱼儿蹦出水面。他又拿鞭杆儿往里探探,满意地点点头。回到车上,吉德问:“没问题吧?”大刺头说:“能过!比咱来时还撤了些。这没在水里的石头道儿有十多里,不平整,净是大石头块子跟淤的稀泥沙。坐稳喽,掉下去就蘸冰糖葫芦了!运气好的话,那烂泥一裹,还成了汤圆儿的肉馅了。”说完,拿大鞭子照打礼儿的大白马耳后根子抽了一鞭子,大白马晃晃头,带着外套跟辕马,捋着石头道两边儿露出的稀疏的高稗草中间儿,下了水。

    “嚓嚓!咔咔!哗啦、哗啦!”薄冰镜面先叫马蹄子踏成了洞眼儿,无数裂璺伸张开来,炸开一片。随即,又捣成碎片。马车荒荒地下水,氤(yin)氲(yun)悄起,打破了沼泽的沉寂,搅扰了沼泽“居民”的安宁。

    几只水獭,从它的洞巢里探出头来,惊咤地睁大眼睛,朝大马车张望着。

    “吁、吁,哦、哦!”随着有紧有缓的吆喝声,大刺头轻车熟路的驾驭着花轱辘马车,碾着碎冰,绞着泥水,蹚着骑马肚子深的水,向前一步一步艰难的行走。

    提心吊胆的走过漂筏甸子,上了岸,停了车,大家伙松口气,秃噜噜跳下车。吉盛伸出大拇指对着大刺头,“老哥,你属这个!”大刺头对吉盛的吹捧,嗤之以鼻。他叼上烟袋,抽了一口说:“老走,算个屁呀?可也别说,也够邪唬的。顺口溜说的好:‘卧虎崖鬼门关,老漂筏烂菜坑,扒层皮蘸大葱,小鬼怕阎王哭。’这一般人呐,你瞅见人了吗?这都得等封冻,才好过这噶达。”吉德问:“这漂筏甸子水洼洼的,咋修的这段路啊?”大刺头说:“那可不易了。你们走的野猪崖下的江豁子那道儿,一遇江水大,坐地就没了。往来非常不便,尤其耽误拉脚。十来年前,还是宣统小皇帝当硬呢。大三九天的,东家跟近彼十几个大财东抻头,串络有百垧地的大户凑份子,雇了好几百人,搭窝棚,起锅灶,就开修了。那年那大风那大雪,一镐一锹的,把冰凿去,见了泥底,再把烂泥坑里的淤泥刨开清净。然后,把炸药崩下的石头,从山里一车一车的捣腾下来,铺上。还没修够高呢,就开化了,落个半茬子,就成了今儿个这样子,水中暗道。”吉德问:“第二年冬天再接着修啊?”大刺头望望西沉的日头,摆摆手上了车,抡起大鞭子说:“那还修个屁呀,闹呢?南蛮子闹共和,咱这噶达也不太平。旗人的遗老遗少,丢下乌纱帽,逃的逃,猱的猱,丧家犬似的。搁这儿,当官的一喷一喷的,走马灯似的,晃得人眼都花了,谁还有心思修这路了?”吉增岔话的说:“大哥,你起啥璺呐这个噶达?这一个破道,你还想走啊?没走够,这个刨根问底儿的?俺是下辈子请俺都不想走了。哎老哥,这离你那大洼子还有多远呐?”大刺头说:“不远了。过了这个山梁,一下坡就出溜到家了。哎,咱说老二呀,你们将来做买卖,还真少不了走这条道?你大哥才是有心的人。那心眼儿抠出来,上秤盘子约约有二斤。顺道问问,也不搭啥,有啥不对的,对后颏有好处。”

    马车爬上山梁,展眼一望,靠松花江岸边儿一个大洼子,堆满了房舍。三匹马被花轱辘车推得一溜小跑,不到一袋烟的功夫,就在一座青瓦大院门前停下了。大刺头瞅眼满地的炮竹纸,花花绿绿的,惊喜地大叫,“妈呀这又大喜了啊,咱咋忘得溜干净呢?妈的,忘啥忘,这没准成的事儿,说风就来雨,这老东家这又是娶的几房啊?哥们快快,麻溜的,下车、下车!”小哥仨晕乎的下了车,大刺头把小哥仨跟马车扔在门口,个个蹽到院子里,“哎呀大喜呀!大喜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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