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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; 知青说:“当然想。”

    杆子说:“上我家,我娘下的酱,黄洋儿地,就大饼子吃了,我领你两个抓现形。”

    知青让杆子先回家,他们要上前哨拿大衣。乘降所后屯知青们在大地中间一个缓坡上搭了三四米高的架子,有麦秸加塑料布的简易棚。看青的知青都叫它前哨。架子上面有一把带靠背的椅子,椅背上搭件蓝大衣,中间挤一顶帽子。从远处看,几乎就是一个人居高临下监视着田野。

    有了假哨兵,知青到前哨上睡觉,望着远方发呆。

    两个看青的知青吃了杆子家的饭,天黑的时候,在杆子家自留地边会合。田鼠把头探出地洞,晶亮的眼珠盯住相当巨大的世界,田鼠闻见人的气味。田鼠想:他们来干什么!田鼠心里十分不快乐,它们以为天黑以后,他们理所应当是这块地的主人。

    房屋、树林、旱道、成熟了的庄稼和人们都睡得很沉,只有杆子三个人睡睡醒醒,在玉米们绿血管一样的根须上翻身。偷玉米的人在天边露出一丝丝曙亮的时候出现,从大地里斜插进了杆子家的玉米地,手上拖的破麻袋已经装了两只小南瓜和十几条玉米棒子。他在很弱的天光里定了一会儿神,清脆地掰下白玉米棒子,整个锦绣都能听到清晨里的响声。偷玉米的人嚼着一颗鲜玉米粒,水分和甜淀粉融在一起的香气久聚不散。他开始动手了,两腿夹紧麻袋,袋口张着,掰第五个棒子的时候,他的脚踩到了杆子的头发。杆子睁开眼,看见又湿又黑的一条裤腿,杆子醒了,吼叫一声,蹿起来,偷玉米的人立刻被绊住小腿,向前面扑倒了。他好像还想挣扎,可是脚突然钝疼,又有人从后面猛骑住他的头和腰。偷玉米的人想:哪儿来的这么些人!

    两个知青说:“揍他!”

    偷玉米的人把脸扎在杂草里,手抱住头,感觉无数只脚在踢。两个知青都是第一次打人,一点儿不怕,反而有奇怪的亢奋,每一脚都是踢在踏踏实实的人身上。

    偷玉米的人不动了。杆子说:“出人命了吧?”

    这个时候天空明亮一些,三个人同时看见倒伏的玉米秸上的血。

    知青说:“跑吧!”

    杆子也慌张,他拖上装了南瓜玉米的麻袋,向外跑。三个人跑出了茂密的玉米地,听见地里的哀叫,叫得太凄烈了。三个人跑得更快,一直上了土道。知青说:“没踢他几脚,怎么出血了?”偷玉米的人正坐起来,从脚上拔出二齿子的尖齿。

    杆子回到家里,母亲问他那贼是什么样。杆子说:“没许唬,光顾了踢一顿解恨。”杆子睡了一上午,母亲把他骂起来,说这条破麻袋是前屯杆子姨家的东西。杆子说:“大约模儿的东西多了。”他又睡。到了下午,母亲扯掉枕头叫杆子,说乘降所前屯姨家的儿子受了刀伤,脚裹得像一只大菜包。母亲急了,用山东老家的语言,不喘气地骂杆子。

    杆子说:“你准知道我抓的是他?”母亲说:“从咱家地里抬出去的!”杆子说:“谁让他长三只手,偷咱的棒子?”母亲说:“自家的玩意儿,不叫偷!”最后,杆子还是听从了母亲,出门到会计家借了炕琴上摆了两年的两瓶山楂罐头,这东西在会计家是最重要的装饰,每天都用掸子掸过。杆子想:这玩意儿,我长这么大都没尝过,让三只手先吃了,人间没啥讲理的地方。伤了脚的人和一条大黑狗都趴在炕上,脚给一件褂子包扎得很粗。杆子的姨也是老太婆,也是一双小脚,正往儿子腿下面垫枕头,说怕伤口起红线,还说,红线上了心窝人就没命了。

    杆子搭在炕沿边上说:“咋了,胜利?”

    伤了脚的人显得气脉很虚,手半遮在脸上说:“早起下地没瞅准,掉壕沟里戳了脚。”

    杆子说:“刚上锦绣拎了俩罐头。”

    姨说:“糟害这钱干啥?”

    杆子回家的路上心里不痛快,两手不停地搡扯着庄稼的干叶子,骂着最难听最恶毒的话。进一块玉米地,杆子突然想起早上丢在地里的二齿子,转头去自留地找,东西早不见了,玉米扑倒了一大片。

    57.李火焰发现关玲的心太高了

    参加民兵训练的多数人都在傍晚散了,退伍兵发出了全体解散的命令。他把残缺了指头的手插在裤袋里,另一只手在黄昏的操场中间忽上忽下地甩那把铜质钥匙。知青李火焰坐在操场上不动,他感觉饿,想马上吃点儿东西。远处三个不认识的知青正分吃什么,香味很大,李火焰仔细闻,闻到了做马料的豆饼香。李火焰想:马多幸福,能吃上这么香的东西。几个知青轮流想用牙齿咬开一块豆饼,可惜没成功,他们又蹲在地上用石头砸它。

    关玲拿根白光光的树棍过来问:“你不回户,坐这儿发呆?”李火焰见到关玲,有了点儿力气,两个人往高粱地中间的毛道走。关玲怕狗,没根棍子不敢出门,又怕农民说她娇气,经常把打狗棍从后领口插在背后。知青们说:“关玲长了两根后脊梁骨。”练民兵的人刚散开,没可能走远,但是庄稼把进入大地的每个人马上淹没掉,好像天地间只有庄稼,庄稼之间只有李火焰和关玲。

    关玲问:“你怎么学的抽烟?”

    李火焰说:“说抽烟,我是老战士了,在我们那条胡同口,三个小孩儿合抽大半截烟,我抽烟,到现在八年了。”

    关玲说:“吹吧!”

    李火焰说:“是1967年,满街飞子弹那年,城里的小男生都在那年学抽烟,小学还没上,都蹲在公共厕所里抽,可惜我到现在也没学成。”

    关玲问:“什么叫学成?”

    李火焰说:“没烟抽浑身难受。”

    关玲说:“我一点儿也没学成,两个多月,就学会了卷烟。”

    李火焰问关玲:“将来,你想干什么?咱不能总贬在乡下吧。”

    关玲说:“当兵。”

    李火焰说:“谁不想当兵!总得能当上,你等于白说。”

    关玲说:“我就是想当兵,别的我全都不考虑。”

    李火焰说:“听说城里的几个大工厂都有文艺宣传队,说不定想在知青里招一个吹笛儿的,我就回去当个工人宣传队,不幻想那些没边儿的。”

    落日使高粱上挺起的穗都红了。李火焰回过头,看走在身后的关玲,她的头发也是红的。李火焰想:这个红毛女生,心也太高了。背后有两个知青赶上来,两个人都背着枪。李火焰问:“发枪了?”背枪的人诡秘地笑一下,很快进了岔道上的高粱地。

    关玲停住,被庄稼聚起来的风掀动她头顶一层层变换色泽的头发。

    关玲说:“我想照一张握着枪的相片。”

    李火焰说:“偷去!”

    现在,两个人继续迎着落日走,大榆树屯的鸡叫已经听见了。毛道变得笔直,李火焰第一次注意到关玲金红色的背后。李火焰想:女生呵,多好,多健康。

    李火焰突然不饿了,他计划偷枪。

    58.杀牛

    杀牛的人抽一根银杆烟袋,盘腿端坐在乘降所后屯生产队的炕沿上。杀牛人说:“先看看牛。”队长也盘住腿,但是,他是坐在炕中间说:“趴在马槽底下那头黄牛。”黄牛在马槽下面不算趴着,它的两条腿跪在泥地里,有点儿痛苦的姿势,眼睛里有了一层淡黄的翳。队长说:“牛没毛病,就是老了,干不动了。”杀牛的人说:“光吃不干,还留它干啥!杀吧。”他下了地,讲杀牛的报酬,他带一个帮手,要全套牛下水和牛头。队长脸上很明显不太愉快地说:“下水脑瓜你挑一样。”杀牛人不说什么,拿着银杆烟袋往外走。

    队长的父亲一直在院子里簸新收的葵花子。队长望着杀牛人甩两条很长的胳膊走远,他说:“瞅他舞扎那根破烟袋,查查他是个啥成分,又惦心牛脑袋又惦心牛下水!”

    队长的父亲老石墩抓着葵花子说:“这头老牛,具体户就能杀,那帮小生荒子,煽他几句,啥不敢干?还省了牛头牛下水。”

    夜里,全锦绣都停电,乘降所后屯的知青点了长捻油灯商量杀牛步骤。喜欢画画的知青铺开报纸,几笔画出一头躺倒的动物,方形的头,没有五官,四只蹄子捆在粗木杠上。沈振生说:“画牛容易,咱真能杀一头活牛吗?”知青都说:“有什么杀不了,它都老成那样,就是年轻力壮的也照样给它放倒!”知青们说得兴奋了,在炕上来来回回地走,油灯照出比真正的人高大两倍的影子,忽忽地飘过屋顶。几个知青突然吹一声口哨扑到炕上,把正画牛鼻子眼珠的知青扑倒骑住,拿手指头戳住他的喉管,唱样板戏:

    怎禁我正义在手,

    仇恨在胸,

    以一当十,

    誓把那反动派一扫光。

    杀牛的这天非常晴朗,天空紫蓝,庄稼正在太阳底下变颜色,高粱变红,谷子变黄。大地要换衣裳了。现在,黄牛看见有人从生产队仓库里推门出来,头顶粘着灰青色的蜘蛛网,一直缭绕。他们把袖子挽得很高,边走边猛力拖拉着一大捆麻绳。黄牛好像明白了,堆下去,谁也没注意到,黄牛像一片倒塌了很久的房子,烂砖碎瓦,永远都不能拼合的一摊。牛整个身体倚住黄泥矮墙,它想倚紧了,墙给晒得暖和极了。牛嘴里的苦草沫流淌过下巴,滴在一些活着的草叶上,和大地连成无边无际的一片。两个知青背对着黄牛放下绳子,它活灵灵地快速盘落在地上。

    知青们非常短促地发出喊声,一起扑向黄牛。现在,看不见牛了,只有人的肢体,按事先的分工按住牛的各个部位。沈振生感觉和他的膝盖互相顶着的牛腿用力弓起,他对抗的是整条牛的力量。沈振生的眼前几公分里就是黄牛腿上的血管,最粗壮的蚯蚓,最有肥力的玉米根,而且是正活着的。乘降所后屯里升起大团明亮的尘土。沈振生想到了杀人。沈振生想:牛,你怎么不叫唤!牛脖子转过来,黄亮的皮打了许许多多的皱,牛极力想蹬踏住踏实的地面,但是大地突然倾斜得这么厉害。牛想:头顶上一半绿一半蓝,是翻车了吗?

    牛看见自己的红色,慢慢松了浑身的劲,牛的血像连续射向泥土里的笔直的短箭。牛倒下去,并没发出多大的响声。所有的人,包括围住看杀牛的大人孩子,都不自觉地掩住脸,不停地咳嗽。上年纪的人说:“牛呵,可怜见儿的。”

    知青们带着荣耀的感觉,走到生产队饮马槽里洗牛血。他们都说:“这黄牛,怎么不叫唤!”

    老石墩说:“具体户真有尿性!按倒了,活活把条小命儿给捏了。”

    知青们说:“原来杀牛不比杀猪难,猪那阵穷叫唤让人受不了,这黄牛大概不痛,不知道咱们要杀它。”

    沈振生没离开土墙,他要靠一会儿再走。队长说:“挪挪窝儿,你不怕腥骚?”队长指的牛血味。沈振生说:“我对你说过,小生荒子干的事儿,我不行了,老了。”

    队长磨刀卸牛分肉,从屯子东到屯子西,每户来领。队长不怕麻烦,放出一块肉就重复一遍。他说:“眼瞅开镰了,不能藏奸偷懒,牛腱子肉进了肚,咱得颗粒归仓。”农民捧上向日葵叶子来托那老红色的肉,都顺着队长说,颗粒归仓,颗粒归仓。心里想着煮肉香味。煮烂老黄牛肉费了很多柴禾,全乘降所后屯的炕都热得不敢坐,知青们在集体户墙外黑黑地蹲成一排,捧着碗呼呼喝汤。抱柴禾过来的女知青说:“有照相机给你们照下来,就是一溜儿劳改犯。”黄牛肉的膻味随着秋风从乘降所后屯人们的嘴上传远,他们感觉嘴唇比平时肥厚了一层,好像这不再是自己原本的两片嘴唇了。

    吃过牛肉以后,知青们感觉身上鼓起了杀更多条牛的力气,他们像英雄一样挺着穿过屯子,列站火车轨道上。乘降所里有灯亮,大家想起瘦瘦的李铁路。有人说:“那么干巴,一个扫堂腿就撂倒他。”马上有人接着说:“紧接着就下刀子,刀用不着太长。”第三个人说:“没油膘,太瘦。”

    黄牛给吃掉的第一个早上,知青们被奇怪的吼声吵醒,又低平又沉闷的吼叫。开始,沈振生说:“火车叫。”知青们起来往外走,队里十几头牛正挤在一起,面对着那堵矮泥墙,低着头叫。砍了新鲜的玉米秸送到牛嘴边,它们也不理,牛嘴巴闷进土里。老石墩对他儿子队长说:“没辙儿了,趁开镰前,把墙推倒了重砌。”

    队长问:“它们想啥呢?”

    老石墩说:“人有人味,牛有牛味呵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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