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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话他一句也不说,这种真话有什么意义?有时候,真话不见得就是人话,人话难免要得罪别人的,但不是人话的真话则会皆大欢喜。其实孔夫子也经常骂娘,要不怎么会混得惶惶如丧家之犬。

    辛可大师进一步分析道,宋先生现在不说假话,不能证明他以前没有说过假话。据他所知,在五六十年代,宋先生不但讲了很多假话,而且还干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,那是宋先生一生的梦魇。当然了,宋先生所谓见不得人的事放在我辈身上,实在算不了什么,在那个时代,没几个知识分子是周敦颐笔下的荷花,问题是宋先生太在乎自己的羽毛,想做圣贤,如果把这些事抖搂出来,他会生不如死。秋蝉是宋先生最亲近的门生,有关宋先生不堪之事的黑材料就在他手上。他甚至怀疑,宋先生之所以原谅秋蝉,与此也有很大的关系。秋蝉这种人,为达目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。

    豹哥说这样做有点太黑了吧,其实宋先生还算个好人,毁了人家有点过分。辛可大师笑道:我们不是要毁他,也不要求秋蝉把这些材料真抖出来,只是吓唬一下老头子,让他帮孙市长这个忙。其实作为学术泰斗,宋先生在这件事上做的也不地道,他明知道所谓齐天大圣故里根本就是很扯淡的事,偏要强出头,晚节不保。我不是怀疑宋先生收了别人的钱,他不是那种人,他这样做是囿于人情,水帘洞市是他老婆的家乡。

    听辛可大师这样一说,豹哥总算安心了。辛可大师跟豹哥开玩笑道:看来冯总不全是奸商,也有些仁者之心啊。豹哥回应道:钱要挣,但也不能没一点良知,对不对?辛可大师笑道:其实冯总心里明白,公关费当然是孙市长出,这里边你还没点赚头?替人消灾又发财,何乐而不为?

    随后辛可大师给孙市长打了个电话,让他赶到成贤会所。孙市长正在新光天地给领导老婆挑几个LV的包,接了辛可大师的电话,就带着何主任匆匆赶了过来。

    大家闲聊了几句,辛可大师就把策划的方案端了出来。辛可大师把这个方案总结为“威逼利诱”四个字,为了让大家了解得更透彻,他特意找了一个黑板,在上面画了一个图。

    就着这个图,辛可大师分析道:我们这个方案的灵感来自于太极八卦图,杜甫曾有“功盖三分国,名成八阵图”的诗句。所谓无极生有极,有极生两仪,两仪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。

    何谓无极?客观地讲,齐天大圣作为神话人物,到底有没有不可考,其实到现在,连我们的祖宗黄帝也搞不清是谁;何谓有极?就是我们无中生有,创造出齐天大圣故里这个概念。

    何谓有极生两仪?这包括两层意思,一是两家相争,二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分两个步骤,即威逼与利诱。这里的威逼与利诱当然是中性词,只是方法论的用语,请不要做道德层面上的解读。

    何谓两仪生四象?天下事的本质就是人际关系,除去血缘关系,最基本的人际关系分四种,即朋友、同事、情侣、师生,仅以本方案而论,水帘洞与花果山是同事、豹哥与在下是朋友、崔导与柳主编是情侣、秋蝉与宋先生是师生。

    何谓四象生八卦?就是每种关系对应两个关键角色,从而形成八卦格局。

    辛可大师进一步解释道:根据阴阳五行学说,万事万物都相生相克,上图显示的各事物之间也是如此。具体而论,从花果山到辛可大师、豹哥、崔导、柳主编是相生的关系,从柳主编开始发生逆转,至秋蝉、宋先生、水帘洞等都是相克的关系,这一点看阴阳太极图就一目了然。

    那么如何生呢?无非是义利二字,义者情意,利说白了就是钱。因为有这份情意做基础,孙市长提供活动经费,由在下找到豹哥,豹哥找崔导,崔导找柳主编,柳主编得到钱后,便会用手中的黑材料威胁秋蝉,秋蝉扛不住就会去威胁他老师,宋先生权衡利害,走投无路只好出卖水帘洞,或者说背弃水帘洞。这样水帘洞就会自动退出,成全花果山。克的本质含义就是恐怖效应。如果我们按照老祖先的智慧去做,将无往而不胜。

    辛可大师讲完,孙市长和何主任差点激动得跳了起来,对辛可大师的分析赞叹不已,认为周公、诸葛再世也不过如此,国学就是博大精深。如果美国人也精通这个,或者请辛可大师担任白宫安全顾问,就不会发生911这种事,或者陷在中东的泥潭里不能自拔。辛可大师谦虚地表示过奖了,并就讲话中对孙市长祖先的不恭深表歉意。孙市长大咧咧地道:其实就那么回事,可这个故事还得讲下去,关起门来没必要客气。

    孙市长表示,他完全同意辛可大师的安排,让辛可大师和豹哥商量个数,他马上让相关部门把钱打过来,至于发票的名头,开咨询费或宣传费都行。为了感谢辛可大师,孙市长提出请辛可大师和豹哥到京都饭店喝酒,但被辛可大师婉拒了。他急着赶回去照看周倩,给女儿做饭。

    周倩的状况越来越差。据辛可大师在文章中回忆,主治医生告诉他,周倩肝上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到全身,就算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。他问大概还能撑多长时间,主治医生说这个很难断定,但不会太长,一切都要看病人的意志力,药物只能减少疼痛,对病情基本无用。

    他听了很悲痛,但也知道木已成舟,他必须接受。周倩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。她的身体已极度虚弱,剧烈的疼痛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。她强忍着一声不吭,额头上全是汗,形似枯木。辛可大师抓着她的手,告诉她如果疼的话就叫出来。周倩苦笑着摇摇头,她用低沉的声音告诉辛可大师:我想回家,我们回家吧!他劝她别胡思乱想,好好在医院里治疗。周倩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,几乎在乞求他:帮帮我,带我回家,我知道我的情况,我想跟女儿在家里待几天,行吗?

    辛可大师在文章中说,他明白周倩的心意,心里一阵阵抽搐,起身去卫生间哭了一鼻子。等心情稍微平静了些,他去办公室找主治医生,向他转述了周倩的意愿。主治医生犹豫片刻道:这样也不是不可以,可为了减少病人的痛苦,最好带些药物和设备,找个大夫在家里专门照顾,当然了,这样做花费比较多。到这种地步,辛可大师当然不会考虑钱的问题,他恳请主治医生帮忙安排一下,顺便在他的办公桌上放了一张百货公司的购物卡。

    主治医生很尽责,马上打电话做了安排。随后让他去办理出院手续。手续办得还算顺利,现在床位紧张,医院巴不得病人赶紧走,如果无药可救,早点送太平间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,应该把更多的机会留给别人嘛!只是当他准备签字时,被办事员拒绝了。

    ——这个字必须家属来签!

    ——我是她前夫……

    ——前夫也算是家属?你这人真逗!

    ——毕竟我们曾经是夫妻……

    ——照您这么说,我们都应该红屁股,毕竟以前是猴子!

    辛可大师说,他当时被办事员噎得哑口无言,心上就像被捅了几刀。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像个陌路人,如此微不足道。要是平常,他一定会理论一番,可当下这种境况,他忍了。他去病房把田田叫来,签字办了手续。

    他与医生陪护周倩回到家里,让他始料不及的是,周倩一进门情绪变得非常激动,几乎休克过去。经过医生的抢救,她才缓了过来,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。吃了药,吊了瓶子,周倩让医生先回去,有情况再打电话叫她。

    提起当时的情形,小贝也极为伤感。她的描述让哥感同身受。小贝说周倩躺在床上,认真地端详着屋子里的一切。田田把头扎进周倩怀里,她轻轻摸着女儿的头发,对坐在边上的辛可大师说:你们都饿了吧,去吃点饭。辛可大师问周倩想吃点什么,周倩说自己吃不下去。辛可大师劝她还是稍微吃点,周倩说她想喝口豆汁。

    辛可大师让田田到附近的餐厅买豆汁,自己去厨房里做饭。周倩让他把厨房的门开着,她看见辛可大师系着围裙在灶台上忙活,泪水从眼角涌出,流过她干瘦蜡黄的双颊。小贝伤感地说,也许那就是周倩一生向往的美好生活——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男人,在客厅里蹦蹦跳跳的女儿。她努力过,但她没有得到。

    女儿买来的豆汁周倩只喝了一小口,她说京都所有的东西都变了,只有豆汁还是以前的味道。说这话的时候她看着辛可大师,他明白她的意思。当年他们经常会去京大西门外喝一碗豆汁。是的,只是一碗,他俩一人一口消灭干净。尽管那时候没钱,但现在想起来很幸福。

    小贝说,周倩确实是个很要强的女人,她还有心思跟辛可大师开玩笑:不知道那地方还有没有豆汁,如果有,我买一碗,就买一碗,等着你来一起喝,好不好?辛可大师听了苦笑道:好,你等着,我陪你每天去喝,不过我可能是个穷光蛋,钱还是你掏,再来几个焦圈……周倩听了流着眼泪笑笑:我发现你对所有的人都大方,就对我一个人抠门,太抠门了,抠门了一辈子,下辈子……说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
    小贝说,那一晚周倩始终不能入眠。医生建议打一针安定,但被她拒绝了。辛可大师和田田也没睡,陪着她。田田钻在被子里,紧紧地依偎着周倩。辛可大师在文中说,这一幕他并不陌生,在女儿小的时候,他们一家三口经常这样——田田跟妈妈躺在被子里,他在边上讲各种乱七八糟的故事。

    后来周倩把田田叫起来,拉着女儿的手对辛可大师说:女儿我给你养大了,可能没达到你的愿望,你不要见怪,现在我把女儿还给你。说着她把女儿的手递到辛可大师手里,对女儿道:田田,叫爸爸!田田愣了一下,冲辛可大师喊了一声爸爸。辛可大师紧紧拉着女儿的手,哽咽泪下。他原本计划向周倩忏悔自己的过错,但话到嘴边讲不出口。

    周倩替女儿抹去脸上的眼泪,劝她别哭。她回过头,强打精神对辛可大师道:我一辈子省吃俭用,加上当校长这几年学生家长送的钱,大概有几百万,都存在田田的折子上,够她这辈子用了,这间房子是我们俩的,连同所有的东西,包括那一包购物卡,你看着处理。我用学生家长送的钱还买了一栋别墅,装修好了,但没住过一天,因为……因为我想在这老屋子等你回来,尽管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了,但我已经习惯了等你回家!别墅的钥匙和房产证在电视柜的第三个抽屉里,你回头拿走吧!

    小贝说,辛可大师始终泪眼朦胧,默默无语。也许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,或者如何面对周倩所讲的一切。他无法想象在过往的日子里,每一个黄昏,每一个夜晚,这个女人内心的煎熬。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。

    关于小贝,周倩的意思是送给她的一位女同事,她相信她会照顾好小贝。她让田田把小贝抱过来,摸了摸她的头,长叹了一声:我这辈子,就你对我最好,陪我的时间最长!小贝说周倩的话让她当时伤心不已,因为在她过往的生活里,也是周倩陪她的时间最长。

    安排完家里的大小事情,包括煤气灶的电池应该换了、阳台上的花过几天需要浇点水等等,周倩让辛可大师打开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,取出一个边上镶嵌着黄铜的红木盒子。她让辛可大师打开它。就在辛可大师打开盒子的一瞬间,他整个人僵在了那里,像一具干尸。盒子里只有一个空的火柴盒!他知道那是什么,或者说那意味着什么!

    周倩拿起火柴盒放在手心,轻轻地摸了又摸,苦笑着对辛可大师说:所有的我都还给你了,只有这个我带走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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